“我若要说是来立政殿赏雨的,谢状元必然不信。”
谢瑜:奸臣!
“其实,我真是来赏雨的。”
所以,小皇帝的无耻都是跟这些人学的?
冯彧脸上依然春风和煦,可看在谢瑜眼里,就是那么刺目。
又是一声轰雷,震得大地跟着颤抖,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天幕,视线又同时投向立政殿。
谢瑜懒得再跟冯彧废话,径直往宫殿里走,冯彧却不紧不慢,与他并排而行,隔了雨幕瞧过来,“我还没问谢状元深夜到此是为何事……”
“冯侍中没听说过吗?雷雨交加最适合杀人……”
“……”你总不能是来杀小皇帝的吧?虽然你在千秋殿的确提着剑追着小皇帝跑了一路。
何况,今日,你也并未带剑。
“我是来护驾的。”冷眼斜睨过来,隔了层层雨幕,冯彧也能感觉到少年的防备。
一个保皇派,自然是要防着他们这些篡位的乱臣贼子的,这个理由找得不错。
“我听说谢状元御前钦点状元后,便一直被留在立政殿做事,做了个御前散官,时常留宿在此……”
少年脸皮薄,只此一句话便微微变了脸色。
“皇上并不好男色,但谢状元长了长公主的脸……”
谢瑜顿步,怒气横生,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冯彧面含春风,“我要说的是,皇上怕雷,雷雨之夜,必然得有人陪,不知道谢状元陪过几次?”
“……”谢瑜的脸色已经不能看了。
“这种事,你为何知道?”
冯彧的眼神深如幽潭,完全不加掩饰,直言道:“因为在你之前,陪他的是我……”
轰隆!
闪电撕破雨幕,照亮了两人的脸,四目相视,竟似有火花迸出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
因为激动,谢瑜手中的伞偏了,瓢泼大雨砸下来,浸润了发冠,也淋湿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。
狼狈了几分,却更加惊艳,如此姿色,难怪小皇帝会把持不住。
冯彧面上始终保持着平静,只是这平静之下,似有黑暗漩涡撕扯着空气,将不慎撞入的一切尽情搅碎撕裂。
“我是谁不重要,我只是要谢状元明白,皇上把你留在御前,应该只是因为你的脸跟长公主有几分相似……
“让你留宿陪寝,大概也不过是因为以前养成的习惯,恰好身边又无人可用……”
而这习惯,是我养成的!无论是这张脸,还是你做的那些事,不够都是替代品而已。
“这立政殿,你不该来……”
最隐秘的心思被人无情戳穿,谢瑜脸色煞白,雨伞脱了手,掉在地上,大雨倾盆而下,将他全身淋了个透,也浇了个千疮百孔。
过了许久,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从容捡起伞,重新挡住头顶的大雨。
“我不过是代替我阿姐来探视一下,冯侍中在想什么?”
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无意间找了两个理由。
这次冯彧没有戳穿他,只是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善意安抚的笑容,毕竟是个不经人事的少年,自己这样针锋相对,的确有些欺负人了。
可就是这个笑容却让谢瑜受到莫大的侮辱,好像自己的什么罪名被坐实了,还被迫接受来自敌人的好意。
他高抬骄傲的头颅,在暴雨中宣布道:“我谢瑜,从小便立志要辅佐出一位盖世明君,只要我活着,就绝不允许皇上堕入男色深渊,所以,冯侍中请回吧!立政殿不需要你!”
冯彧眯眯笑眼,“我来,是有要事与皇上商议,国家大事,刻不容缓而已……”
谢瑜:……
无耻!
“我没记错的话,谢状元现在并没有任何职务在身,虽有状元头衔,却只是个白丁,我与皇上商议国家大事,谢状元不宜在旁。”
这话,太特么名正言顺了,他竟然半个辩驳的字都说不出口。
“皇上有我陪着,不会有事,麻烦回去告诉长公主,叫她不必担心。”
冯彧站在原地,看着谢瑜,谢瑜再也无法向立政殿迈出半步,长吸一口气,只得转身离去。
冯彧这才拾阶而上,刚要进门,秦放便从里面出来,看到冯彧有些惊讶,“冯侍中怎么也来了?”
也?
这个字眼就有些刺耳了。
冯彧看向里面的亮光,问:“谁在里面?”
“摄政王。来了该有两刻钟了,刚哄皇上睡下,冯侍中有什么事吗?”
哄?
这个字眼更加刺耳。
长吸一口气,压住心底躁动的血脉,端出如和煦春风的笑容,“本来是有点事想与皇上商议,既然已经睡下,那我的确不便打扰。”
冯彧走得爽快得很,只是要步下台阶时,又回过头来衷心告诫道:“秦将军统领千牛卫负责皇上安危,应该考虑周全些。”
咦,这位是发现什么护卫漏洞了么?
秦放赶紧拱手,请教:“可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到位的,还请冯侍中赐教。”
冯彧笑着摆手,“赐教不敢,只是摄政王对皇上的心思有些捉摸不透,我是担心万一他想起什么前仇旧恨来……当然,我想摄政王应该会顾忌大局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,但万一呢……”
刚攻破上都就迫不及待提着剑要剥小皇帝的皮,前不久还把小皇帝给非礼了,不管是哪一样,是不是都该防上一防的?
一语惊醒梦中人啊!
秦放当然知道这些,只不过刚刚被小皇帝抓着谈完人生谈理想,谈完理想话家常,那柔软的小手,那被酒熏染过的迷人嗓音,搞得他面红耳赤腿抽筋,看到师荼来了,迫不及待地就逃出来了……
交代完这些,冯彧终于算满意了,这才撑着伞离开,只是走出立正门时,又忍不住回头。
小皇帝怕黑怕雷电,那在自己之前,这种天气,是谁陪着他的?
能在御前,还能被他信任的,该不会只有那位……
冯彧生生咽了一口气,心里梗得慌。
内殿。
元霄已经握住师荼的手,死活不撒手。
“朕不是怕,朕只是觉得今日这天气适合品茗赏花。”轰隆雷声滚过,小身板蓦地一抖,非常没有说服力,但那张小嘴儿却还执拗地维持着一国之君的尊严。
“摄政王不觉得这样的天气很好吗?”
“嗯,好。”
“雷电交加,是杀人的最佳时机,师荼,你会不会杀了我?”
师荼心口莫名一抖,盯着小皇帝的眼。
因为醉酒,她脑子明显很不清醒,湿漉漉的大眼睛,被酒精祸害过显得干涸但艳红的嘴唇。
杀他吗?
“不会。”
这个答案竟然并不需要多纠结。
元霄高兴了,换拉手为抱胳膊,“我就知道我没有喜欢错人……”
喜欢?
师荼感觉气息有点紧。
若说平时小皇帝说喜欢他,他多少会怀疑他是为了保命故意为之,或者故意恶心他都可能,但酒后吐真言啊,此刻说的话可假不了。
“但是我可不会喜欢你!”
师荼的心里怪异得很,自己为什么要深更半夜跟小皇帝聊这个?
“我知道,只要你不杀我,我什么都可以做!”
什么都可以?
师荼的视线瞟到她半开半闭的眼,扫过挺直小巧的鼻头,在两片艳红却干涸得等待滋润的唇上粘了一会儿,又滑过脖子,想要再往下,却被衣服挡住了。
这个秦放,果然不是侍候人的,衣服都不给人脱,鞋袜也都还穿着……
师荼干脆利落脱了元霄的鞋袜,手指在她被蛇咬过的脚踝伤疤上停留了一瞬,也就是这一瞬,门被推开,恰好被进来的秦放看到。
“不用脱……”秦放干巴巴地说了一句。同是男人,知道男人的劣根性,男人征服女人的最好方法不是朝堂,不是战场,而是在船上。
这个摄政王,他的确得防。
袜子也就不说了,你睡觉连靴子都不脱的吗?
防谁呢?
“秦将军,本王可没有龙阳之癖!”
秦放这下尴尬了,他是该说信呢还是该说不信呢?
“嗯嗯,摄政王是钢铁大直男!”他还没说话,龙榻上那个醉鬼说话了。
师荼横眼瞪她,“好了,陛下,你可以睡觉了。”
“可以么?”
“嗯,我待在这里,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。”
小皇帝还真就睡了,安稳平静得很。
秦放有些吃惊,“皇上她……”
“他以前被洛川王绑架过,那时还很小,被关在黑漆漆的山洞里,洛川王想用暴君唯一的儿子的性命逼暴君退位,被暴君反杀了,十天后才找到他,而那十天,狂风暴雨,电闪雷鸣,从未消停,还差点引发山洪……”
秦放动容,那件事他听说过,小皇帝当时才十岁,人找回来时,已经奄奄一息,让徐良成调养了半年才养回来。也是那之后他性情大变,再不相信任何人,对人处事格外残酷。
“以后遇到这种天气,只要他信得过的,陪在身边就无事了。”
突然一声闷雷,在天空滚了好久才停歇,已经睡去的人下意识地抱紧了师荼的胳膊,让他想抽身都不能。
“看,可不是本王要非礼他,而是他离不开本王。”师荼说道。
秦放瞥了瞥眼,你口气里那份得意是怎么回事?
秦放没说话,但却在龙榻前站直了。
碍眼!
师荼干脆脱靴上榻,还放下了帐子。
秦放的视线盯了一下,又盯一下,某些话到嘴边,终究没法说出口,干脆端正了脸,啥表情都不露。
手臂被人紧紧抱着,师荼换了个姿势,又换了个姿势,坐也不是,躺也不对,某个醉鬼还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,尤其是当打雷的时候,秀挺的眉毛一蹙,便不管不顾,蹭进他怀里,所以,其实最好的姿势就是将他搂着睡觉……
师荼这人吧,向来不拘小节,加之小时候又不是没抱着他睡过,没道理长大了就不行。
所以他搂得挺顺手也挺心安理得的。
直到雄鸡报晓,秦放才走出内殿。
元霄睡了个饱觉,醒来时,天还未亮,头有点痛,也不知道趴到个什么东西,脸和下巴硌得生疼,迷迷糊糊摸索了一把,发觉是个人,顿时惊醒。
斜眼上瞟,那轮廓线,无疑是师荼,此刻,这位大魔王一只手正搂着她的后背,一只手抚着她的鬓发,几乎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,这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,就跟很多小情侣那啥之后清晨起床时一样一样的。
元霄心中警铃大作,该不会是自己昨晚喝完酒,酒后乱X,把男主给把霸王硬上弓了吧?
“醒了?”
头顶传来有些迷糊的声音,师荼撑着起床,元霄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。
师荼晃眼瞟到胸口一滩可疑污渍,视线只是多停留了0.1秒,元霄就感觉到了,赶紧用袖子给他擦了擦。
还小心问:“昨晚,朕没把你怎么样吧?”
师荼横眼,人也彻底清醒过来,“随便一只鸟就能把你压了,你还能对我怎么样?”
“陛下太高估自己了。”
KO!
元霄:摄政王,咱说话能不这样扎心吗?
那只鸟是过不去了是吧?
“侍候本王洗漱,该早朝了。”
元霄懵了,“凭什么要朕伺候你?”
师荼斜眼,“陛下若想去上早朝,臣也可以考虑侍候你。”
KO!
早朝什么的还是算了吧,她还想多活几年。
屁颠颠起床,叫人打了热水,用自己特制的香皂给师荼清洁,又拿了新的牙刷牙膏出来,让师荼漱口刷牙。
师荼的牙齿还从来没被侍候得这般周到过,看着那小巧的牙刷,和白皙的牙膏,清新的香橙薄荷味道,竟然有种想将牙膏吃下去的冲动。
难怪柳彦会大加赞赏,这东西的确不错。
“你做的”
元霄嗯了一声,帮他整理衣服,又瞟到那块可疑的污渍,忍不住说:“摄政王还是回昭阳殿换一身吧,何况你的发冠也不在这里,总不能就这样去上朝。”
“你的手艺竟然不错……”那枚发簪做得也出乎意料地好。
元霄:“……”
你有听我说话吗?
果然男人的脑回路就是不好接。
“摄政王若是喜欢,这一套就送你了。注意口腔健康,还能延年益寿。”
师荼心头一动,他不过是个篡位逆臣,他竟然想他长命百岁?
小皇帝待他果然是不一样的。
洗刷完毕,元霄推着他出门,一脚跨出去,师荼却忽然回头说。
“其实,很多事我并未忘记。”
“……”
“陛下以前的确很丧心病狂,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。”
“……”这哪儿跟哪儿?
被雷劈傻了吧?
师荼回到昭阳殿,没料到冯彧竟然已经在这里候着了。
“摄政王昨晚在立政殿过的夜?”
冯彧单刀直入,也不拐弯抹角。
师荼微微愣了一下,看起来浑不在意,“小皇帝怕打雷,本王过去看看而已。”
说得这样云淡风轻,岂是而已俩字能表达的?
“摄政王以前在御前伴读时,遇到雷雨天也会陪皇上么?”
“差不多吧。”
果然……
“冯侍中怎么一大早来问我这个?”冯彧在试探师荼,师荼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冯彧。
“没什么,就是听说摄政王昨晚夜宿立政殿,有些担心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