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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阳港的暮色被硝烟染成暗紫色,江风裹挟着血腥气掠过破损的军旗。孙坚倚着战船的桅杆,指节捏得发白,三万残部蜷缩在港区各处,伤员的呻吟声混着江水拍岸,如同索命的哀歌。斥候单膝跪地,喘息着禀报:\"将军!新军未再追击!\"
孙坚紧绷的脊背骤然松懈,却又被更沉重的无力感压弯。他望着远处早已看不见的营垒,喉间泛起铁锈味道:\"六十万盟军灰飞烟灭...四十多万条性命啊...\"沙哑的声音里浸着血泪,\"吾江东十五万儿郎,如今只剩这点残兵。怕是数年之内才能恢复!\"
周瑜负手立于船头,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。他凝视着江面破碎的残阳,沉吟道:\"陛下,当断则断。庐江、九江虽得之不易,然新军三十万虎视眈眈,留军驻守不过是困兽之局。不如尽撤长江以南,凭天险固守。\"
\"不可!\"孙策猛然踏前,腰间佩剑撞出清鸣。少年将军的甲胄沾满血污,眼中却燃着不甘的火,\"那两郡是将士们拿命换来的!拱手让给罗彦,如何对得起战死的兄弟?\"他的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,既是愤怒,更是恐惧——恐惧承认这场惨败,恐惧将士们浴血拼杀的成果。
孙坚猛地转身,杖剑的手重重砸在船舷上:\"住口!六十万盟军尚且一败涂地,十五万江东精锐十不存二!\"苍老的怒吼里藏着绝望,\"汝要让这仅剩的两三万儿郎,去送死吗?\"他踉跄半步,周瑜连忙扶住。孙坚的白发在风中凌乱,\"罗彦的新军装备精良,战法诡谲...凭现在的江东,如何抵挡?\"
孙策僵在原地,指节攥得发颤。江风掀起他染血的披风,露出腰间那柄断刃——那是他在乱军之中拼死夺回的佩剑。记忆如潮水涌来,心中浮现将士们临死前不甘的眼神...可如今,连父亲都在劝他放弃。
周瑜上前半步,语气温和却字字诛心:\"殿下,长江天险自古难渡。罗彦若想南下,必先解决魏国这个心腹大患。依臣之见,五年之内,他无暇东顾。\"他指向对岸逐渐熄灭的火光,\"庐江、九江不过是暂时的退让。待江东休养生息,训练新军,装备精良...\"
\"可是!\"孙策突然转身,眼中蓄满泪水,\"那些战死的将士...那些被焚毁的城池...难道就这么算了?\"他的声音哽咽,\"吾怎能眼睁睁看着罗彦在我们的土地上称王称霸?其实,孙策内心是不甘再次败于罗彦,这是他的耻辱,而且一直都在,一次次都希望洗刷,却一次次失败。\"
周瑜长叹一声,伸手按住孙策颤抖的肩膀:\"胜败乃兵家常事。当年勾践卧薪尝胆,终成霸业;楚霸王乌江自刎,空留千古遗恨。殿下若执念于一城一池,反而会陷江东于万劫不复。\"他望向苍茫江面,\"退守,不是认输,而是积蓄力量。五年后,当江东战船蔽日,再夺回失去的一切!\"
孙坚拄着剑,看着儿子紧握又松开的拳头。孙策的倔强他太熟悉,就像年轻时的自己。但如今的局势,容不得半点意气用事。\"伯符,\"他轻声道,\"公瑾所言极是。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\"
孙策闭上眼,许久,喉间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呜咽。他终于松开了剑柄,任由泪水混着血污滑落:\"父皇...孩儿明白了。\"这一刻,那个在战场上横刀立马的少年将军,仿佛褪去了最后一丝锐气,却也在剧痛中真正成长为能担起江东重任的领袖。
暮色渐浓,战船缓缓离岸。寻阳港的残垣断壁在身后缩小,如同一个破碎的梦。孙坚望着长江南岸的方向,那里是江东父老,是未竟的霸业。周瑜立在船首,手中折扇轻摇,已在谋划着下一场战争。而孙策站在甲板上,任凭江风吹散满心不甘——他知道,总有一天,江东的旗帜会再次飘扬在庐江、九江的城头。